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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电视剧《人世间》原作者梁晓声小说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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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现代人撕裂历史的裂缝,透过挫折生活中的人性光泽

表达人在爱、友谊、亲情中的负担和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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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的迷雾中寻找人性的光辉

在知青文学中追认被遗忘的人生价值

抵制生活中的不幸,用爱对抗麻木和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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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表现人与人之间感情(爱情、亲情、友谊)的崇高和神圣。 在生活带来许多苦难的时候,人们仍然可以无私地服务,成全别人。 小说中所描写的这些感情具有跨时代的普遍意义,能够超越年龄、经历、地域,引起人们心中的反响。

本书收录了多部梁晓声具有代表性的知青小说。 这些小说没有沉浸在那个特殊年代的磨难中,他对青年强烈乐观,勇敢善良,讴歌崇高奉献的精神品质。 这些品质在现代也特别珍贵。

书写80年代理想主义盛行的社会文化氛围,体现青年人纯粹的热情和高尚的理想,以青春群像唤起现代人的创造精神和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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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梁晓声的短篇小说选集,收录了《天若有情》《白桦林作证》《北大荒纪实》等梁晓声的代表性小说。 在梁晓声的笔下,人世间的爱以各种形式真实存在于我们的爱、友谊、亲情之中。 是两颗孤独的心找到了拯救,是在挫折、贫穷中互相支持,是陌生人之间真挚的善意,也是把自己的青春献给国家的忠贞。 青春时代的浪漫和热情并不圆满,可惜那些回忆也铭刻在心。

作者简介

梁晓声,原名梁绍生,祖籍山东荣成,1949年生于哈尔滨,当代著名作家、学者。 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资深教授、全国政协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迄今为止,包括散文、小说、杂论、记录文学等在内的作品超过了千万字。 代表作有《鹿哨》《雪城》《年轮》。 以作品《返城年代》获得第十届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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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简介:

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绘画的始祖乔托的《逃亡埃及》,还是十五世纪佛罗伦萨画派奠基人马萨丘的《逐出乐园》?是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还是米开朗琪罗的《最后的审判》?

美术学院教室里的一年级学生,都在心中无把握地臆断着。

这是第一堂作品欣赏课。

中年男教师把画夹轻轻放在讲桌上,向全班学生扫视了一遍。然后,双手撑着讲桌的边缘,说出了一句出乎每个学生意料的话:“在你们看到作品之前,我要先讲一个故事,不,不是故事,是我的一桩亲身经历。”他的语调是很平静的,表情也是很平静的,但每一个学生都从他那平静的语调和表情中,觉察到了一种潜在的、从心灵深处流露出来的坦然,一种能够在无形中感染别人的坦然。

“一九六四年,我毕业于这所美术学院,留校做油画专业的教师。”学生们注视着他,安静地听着。教师一边追忆往事,一边慢慢讲述。“像那些有幸跨进维纳斯宫殿的年轻人一样,我如同一个痴情的恋人,整天迷醉于色彩、线条、透视、明暗的对比、静动的衬托。同时非常骄傲、自负,时时刻刻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美术巨匠、油画大师。”他停顿了一下,又向学生们扫视了一遍。几个女同学相互传递着会意的眼神,虽然没有被教师的讲述所吸引,但显然赞赏教师的坦率。

“第一个暑假,我自费到伊犁去写生。”教师接着说,“在哈萨克自治州委员会的招待所里,我搭上了一辆到牧区接州委书记的吉普车,开车的是一个哈族小伙,他的名字……我忘记了。吉普车顺着伊犁河畔的公路行驶,我几次请求小司机把车停下,飞快地画几幅速写。当我犹犹豫豫地想再次提出这种请求时,小司机却没等我开口就把车停下了。汽车需要加水。我趁机又掏出了速写本。小司机拎着半桶水回到汽车旁,衣服从上至下全湿了。我奇怪地问:‘你怎么弄的?’‘鱼,一条鱼,没捉住……’他讷讷地回答,还耸耸肩膀,一副掩饰不住的尴尬模样。

“汽车刚开走不远,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我从车镜里看到,有人骑着一匹青练马,像是在追赶我们的汽车。小司机也朝车镜瞥了一眼,嘟哝了一句:‘糟糕。’紧接着推加了一挡。车镜里的骑马者,也加了一鞭。汽车虽然开得特别快,却没能把那骑马者甩下。眨眼间,青练马便从车窗旁闪过,赶到汽车前头去了。我迷惑地问:‘怎么回事?’小司机舒了口气,说:‘没什么,马追汽车,常有的事儿!把汽车超在后边,也是常有的事!’

“汽车又朝前跑了不远,被一大群羊挡住了去路。羊群挤塞了差不多三十米的一段路面。一只灰白两色膘壮的头羊,四腿绷直地撑立在路中央,朝前挺着短而肥的颈子,羊头几乎快低垂到路面,一对弯镰似的巨大的犄角,威胁人地直对着我们的车头。那雄赳赳的样子,像古代两军交战时的阵前将军。小司机一个劲儿地按喇叭,羊群却仿佛被什么巫法定住,一动不动。忽然附近响起了清亮而悠闲的歌声,我们这才同时发现牧羊人——一个哈萨克少女。她坐在路旁的一棵沙枣树下,背倚树干,手里摆弄着长辫梢,嘴唇轻轻地一张一合,歌儿就如串串铃声从口中飞出。我对小司机说:‘你去叫她把羊赶开!’小司机为难地回答:‘不,我不能去!’我问:‘为什么?’他说:‘我刚才给汽车加水,在河边碰见她,我逗弄了几句玩笑,她就泼了我一身水!我,我偷走了她帽子上的羽毛……’果然,汽车前窗插着一根洁白的羽毛。我只好拔下那根羽毛,亲自去向那少女赔礼。我走到她跟前,忽然觉得,是的,是忽然,正像任何人在忽然之间产生了一种什么感觉一样,我觉得那棵枝繁叶茂的树,那条淌玉流银的河,那片碧绿如毡的草地,那服装鲜艳、姿容美丽的少女,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是保留在我记忆中的梦境再现,还是我艺术幻想中的一点灵感与现实偶合?不,梦境不会这样印象清晰,灵感与现实也绝不会如此雷同。哦,我一下子想起来了,是的是的,我的的确确是见过眼前这人、这景!这不正是十九世纪法国现实主义画派的著名代表居斯塔夫·库尔贝的出色作品《塞纳河畔的姑娘》吗?而眼前这幅真实的图画,要比大师那幅保存在巴黎卢浮宫的作品更迷人、更美好、更赏心悦目、更富有诗意!我内心蓦地产生了一种无法控制的感情冲动!你们一定不难理解,舞蹈家听到优美的音乐,有时会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音乐家从鸟儿动听的叫声里,有时也会捕捉到优美的旋律。而热爱绘画的人,面对这样诱发人灵感的情景,怎能不打开自己的画夹呢!我正是这样做了。对于一般人来说,这种举动一定是怪可笑的。然而,热爱艺术的人,不是每每做出常人以为可笑的事吗?在那个小司机眼里,我大概就是这样不可理解的。因此,他不停地按汽车喇叭。我呢,却已经分不出心神去理会他了。我站在那美丽的哈萨克少女面前,迅速地画了起来。她明白我在画她,便一动也不动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使我接连从各个不同的角度画了好几张速写。忽然,她开口说话了:‘喂,你画了我这么半天,可怎么样谢我呢?’我愣了一下,问:‘你要我怎样谢你呢?’‘我要你的画,’她说,‘要你画我的画!’我把速写本递给她。她歪着头,像个内行的鉴赏家似的,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说:‘这张画得很像,给我!’轻轻撕了下来。看看第二张,满意地点点头:‘这张也很像!’又撕了下来。看看第三张,喷喷嘴,明眸一转,用敬佩的目光飞快地瞄了我一眼,也撕了下来。就这样,把我画的几张速写都撕了下来。她显然因为自己太不知足、太不客气而难为情了,用黑晶晶的眸子盯着我问:‘你,舍得吗?’我能说什么呢?只好点点头呗!她从撕下来的画中挑选出两张,比较了半天,又问:‘你说,哪一张好?’我指着其中的一张,敷衍地说:‘这张好点。’‘真的?’她又用黑晶晶的眸子盯着我,好像要看出我是不是在骗她。随后,把我说好点的那张自己留下,把另一张还给了我,朝我莞尔一笑,说了句:‘你,真好!’蹦起身来,敏捷地跳上马背,打一声长长的呼哨,催动羊群离开公路,向草原走去,只把一串歌声撒在身后。这是怎样的一种性格呀!我久久地望着她的身影,那根洁白的羽毛,却插在我的上衣袋,竟忘了还给她。

“我在伊犁草原上漫游了好几天。带的油彩越来越少,画夹却越来越厚。大概是第五天傍晚吧,我又走到一个小小的村庄。这种牧区的小村庄,哈萨克语叫‘阿吾勒’。没到过草原的人,是很难领略那般美丽而寂静的黄昏景色的!晚霞的余晖,在天空与草原相接的地平线上,涂了几抹耀眼的金橘色。淡淡的暮霭,就像挥洒在宣纸上的点彩山水。东一幢西一幢散布的毡房,升起袅袅的炊烟。那炊烟使人想到植根在大海深底的海带,而无边无际的草原就是浩瀚的大海。暮霭的纬线,炊烟的经线,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梭子,不停地织呀织呀,越织越密,终于织成帐帏般地垂落下来。我按照在草原上养成的习惯,朝离我最近的一幢毡房走去。在哈萨克牧区投宿的陌生人,是不必顾虑会从主人的脸上看到不欢迎的表情的。短短的几天内,我已经通过自身的感受,深深地爱上了哈萨克民族。这个民族有着古朴、淳厚、善良、热情、勇敢的性格,他们爱憎分明、疾恶如仇、助人为乐,而绝不希图报答。你们大概不可能想到,我走进的那座毡房,竟是我在几天前碰到过的那个哈萨克少女的家。你们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呢?以为我是在编故事吗?不,我所讲的,都完全是真实的,是从心灵中倾泻出来的语言。这个哈萨克家庭,只有母女二人。她们把我当作贵客,热情款待,使我终生难忘。每当我回想起来,就会产生一种感慨,或者说是一种愿望:生活在我们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假如都能够彼此以整个心灵去相敬、相爱、相助、相怜,以诚相待、以礼相交,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啊!你们听我说出这样的话,不要以为我把自己看成一个圣徒。我,是一个最最平常的人,像森林中的一棵树同所有的树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一样。我的灵魂上污染着许多卑猥龌龊的东西。然而,在那几天里,我的情感洋溢在大草原上,我的心灵与许多善良正直的心灵接触、贴近。

“那哈萨克族母女二人居住的毡房,至今仍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因为我刚一走进去,就马上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画窟。雪白的毡壁上,用烧过的什么炭灰画满了各种形态的小人,跨骏马的骑士,长翅膀的仙女。有些小人下面,工工整整地用汉字写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哥哥、姐姐、阿布德力大叔、吾拉孜汗大婶……这都是那少女的杰作。她简直是这草原上的维纳斯!没有任何一个人指导过她。这种对绘画的爱好也许只能解释为天性。她从未见过爷爷奶奶的面,爸爸在两年前去世了。没有兄弟姐妹,是个独生女。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上,竟表现出幼童般的稚气,使我很惊异。从那天开始,接连下了三天雨,我便住在这座现代画窟里。那三天,我并没有白白度过,而是参照速写本画了一幅油画。现在看来,那是一幅水平很一般的画。但当时,我却自我欣赏得不得了,以为自己涂抹在画布上的油彩是妙手偶成。第四天早晨,雨终于停了。我打算踏上归程,便出去找寻有没有顺路的车辆。回来的时候,看到少女正坐在我那幅油彩未干的油画前,认真地在用我的画笔往上堆着大块大块的油彩。那幅油画,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我非常生气,呵斥了她几句。她万万没想到我会那么严厉地对待她,愕然地愣住了,半天才讷讷地说了一句话:‘我赔你一张跟你原来一模一样的画好了!’说完,唰地撕下一角裙子,一声不吭地在上面画了起来。当然,她是根本做不到的。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也无法完成两幅一模一样的作品。她终于绝望地丢下画笔,双手捂上脸哭了。我后悔极了。一边在心里暗暗责骂自己,一边哄劝她。我对她讲,我明年一定要到这里来招生,那时我要把她带到美术学院去,经过学习,她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哈萨克族的出色的女画家。我的话虽然止住了她的哭泣,但却没有使她脸上那种委屈的表情消失,换上高兴的笑容。

“因为没有找到顺路的车辆,我决定步行。当我离开那座毡房时,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点难过。少女没有理我,仍旧低头坐在那里,看来是我得罪了她。我离开那牧区的阿吾勒不远,少女忽然骑着青练马从后面追了上来。她在马背上望着我,轻声说:‘让我的青练马送送你吧!’我又惊又喜,立刻跨上马。她坐在我身后,青练马缓慢地走着,我心里充满了同身后这个哈萨克少女和解了的喜悦。

“她忽然又说:‘你真的会带我到那个没有树的果园去吗?’语调依然那么轻微。

“我不解地反问:‘什么没有树的果园呀?’

“她说:‘你刚才对我讲的,现在就忘了吗?’

“我笑了。她还不明白‘美术学院’这四个字的意思,当成什么‘没有树的果园’了。

“我回答她:‘明年!一定!’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轻声说:‘你,能发誓吗?’

“我不禁被她的真诚感动了,回答:‘我向这早晨初升的太阳发誓!’

“‘不!’她说,‘你得向月亮发誓!’

“真是个让人费解的少女。我心中暗想,为什么非得向月亮发誓呢?好吧,月亮就月亮吧!于是,我郑重地立下一个庄严的誓言:‘如果我不履行诺言,我将从此在夜晚看不到月亮,夜晚对于我永远是黑暗的!’

“我们一路再也没有说什么,不知不觉走了很远很远。我知道,如果我不开口劝止,她会一直默默地送我,哪怕到日落天黑。在草原上经常可以遇到这样的事情,你向一个陌生的哈萨克族人问路,他们往往会主动做向导,陪你走十里,甚至几十里路程,更不要说我是在她家里住过的客人了。于是,我索性跳下马,对她说:‘你不要再送我了!反正我们不是说好了,我明年还要来的吗?’她默默地注视着我,微微摇了摇头,忧郁地说:‘我还是有点不相信你的话,你连我的名字都没有问过。不知道我的名字,你一定很快就会把我忘记的!’她这番话,又一次触动了我的心弦,我又愧疚又歉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阿依达娜柯。’她回答之后,便转过脸去,双手却在摆弄着自己的发辫,拆散,又编上,编上,再拆散。‘阿依达娜柯?’我重复着这几个字,又问,‘什么意思呢?’她缓缓地转过脸来望着我,嘴角浮现了一丝狡黠的微笑,黑晶晶的眸子闪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回答:‘月亮的意思!’我想到她方才偏偏要我向月亮发誓,不禁笑了。当我走出老远老远,回头看时,她仍骑马站在原地,目送我。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阿依达娜柯,我明年一定会来的,一定!’……”

教师讲到这里,停住了,仿佛他的记忆到此突然中断。他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子上,一只纺线虫在不断地飞动,撞击着玻璃,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一个女学生低声问:“后来呢?第二年您去了吗?”

教师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再一次扫视着学生们,摇摇头:“我心里没有忘记她,可机会不照顾我。”

好几个学生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教师垂下头,盯着桌面,沉默了许久,才接着讲下去:“一九六八年,我们学院里一位很有成就的老教授,就是现在的副院长,被打成了外国间谍。我因为偷偷替他保藏了几幅珍贵的作品,也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遣送到伊犁地区,就是我四年前去过的那个地方……劳动改造。我被安顿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红柳包后面的破土屋里。放下行李卷的第一天,我按照咱们汉族人的习惯,用毯子从河边背回来许多鹅卵石,动手在屋角砌炉灶。当我直起腰用泥手抹一下额头的汗时,看到低矮倾斜的门外站着一位身材窈窕的哈萨克族姑娘,正呆呆地注视着我。我立刻又弯下腰去,我不愿引起任何人对我这个现行反革命的注意。我双手轮番在炉灶上抹呀抹呀,抹得那么光,那么圆。我终于觉得再抹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不得不第二次直起腰来,门外那哈萨克族姑娘已不知何时走掉了。从那一天开始,我那双握惯了画笔的手,生平第一次拿起了羊鞭。

“羊群是草原上的精灵,是诗情画意的宠物。可是整天和这样的一群牲畜厮守,使我感到一种人的尊严受到亵渎的悲哀。我宁愿被关进狮虎的笼子,被撕成碎片,也不愿再做一个牧羊人!一天,我放牧的那群羊受到了一只狼的袭击。头羊为了保护母羊和羊羔,同恶狼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自然,结果是被狼咬断了脖子。我只听说狼吃羊,而羊敢于同狼搏斗,却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虽然被咬死了罢,但又死得何等英烈!这件事大大消除了我对羊的厌恶心理。

“第二天,从内地来了两个人,是专门来找我搞一份证明材料的。我如果在那份材料上签了名,他们便答应给我落实政策。可是我所敬仰的那位老教授,便会又增加一条莫须有的罪名。良心,一个人心中仅有的那一点儿正直感,使我断然拒绝了!他们因此折磨我,不许我睡觉,轮番用我的一只破铜盆,在我耳边敲打,声言是‘敦促’我反省。我无法忍受这种折磨和侮辱,横下了一条心:死!可是,连死神大概也怕同我划不清界限,没有接受我。我被人从挂在门框上的绳套中解救了下来。救我的,就是在我的土屋门外注视过我的那个姑娘。她,也正是四年前那个哈萨克少女——阿依达娜柯。她已经当上了牧区的马背教师。她告诉我:四年来,她日日夜夜盼望我,她无数次跑到自治州委员会去探问美术学院招生的人来过没有,也在心中暗自诅咒过我的不守誓言。她还拿出自己的画本给我看,那上面几乎每一页画的都是我,我在吃饭,我在讲课,我在画画,我在思念着草原,思念着她……她说:‘你一来到,我就认出了你,我经常在你的土屋子周围暗暗观察你。我知道他们这几天在怎样折磨你,我难过极了!你千万不能死!你死了,我的理想也就跟着死了!理想死了,我活着,也等于死了!’我哀伤地回答:‘阿依达娜柯,也许你不该救活我。我现在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美术学院的教师了,我是一个现行反革命。即使我死了,我的灵魂也会因为对不起你而日夜不安,因为我再也不能实现对你立下的誓言了!’她不容我再讲下去,用手捂上了我的嘴,说:‘你是好人!我们都知道的!厄运绝不会长久捉弄一个好人的,真的!’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我忽然双手捂住脸,像个孩子似的哭了。从那一天开始,阿依达娜柯又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她经常到我的破土屋来,请求我指导她画画,允许她称我老师。就这样,我又拿起画笔。阿依达娜柯对绘画那般酷爱,那般认真,那般刻苦。我很少接触到像她那样天资聪敏,外灵内秀的姑娘。我不赞同她对自己那样严厉,倘若哪一幅画画得不好,她就剪下自己的一缕发辫算作惩罚,我却无法制止她这样虐待自己。她尊敬我、关怀我、同情我,甚至可以说爱戴我。从那时起,我形成了一个观念:爱与同情,是比死与对死的恐惧强大的。只有紧紧地依靠它,人类的生命才能正常地维持下去,延续下去,发展下去。在人们心灵中制造猜疑、仇恨和残忍,是最大的罪行!无论冠以什么样堂而皇之的借口,都是应该诅咒、应该惩罚的!我和阿依达娜柯在一起时,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四年前的誓言。按照那个誓言,我应该是一个在黑夜里永远见不到月亮的人。可是,我却成为世界上最幸运的一个人。只有我,享受着两个月亮的光辉。阿依达娜柯像我心头的月亮,驱除着笼罩我灵魂的黑暗。‘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心灵之间的壁垒是永远也没有办法打破的,心灵真是一件孤单得可怕的东西。’伟大的普希金的这句话,我以为是完全说错了。阿依达娜柯有一颗高贵而纯洁的心,从她那双会说话的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善良的目光,就是她那颗金子般的心灵的反射。她用那样的目光望我一眼,我就感到心灵上的龌龊得到一次净化。我们往往彼此并无语言,感情却交融在一起。

“在阿依达娜柯的生日那天,她高高兴兴地来邀请我到她家中去做客。我想到自己的处境,婉言谢绝了。看到她当时非常沮丧和失望的样子,我跑到河边去采了一大捧鲜花,编了一顶花冠当作礼物送给她。她非常喜欢花冠上一朵最大的鲜花,告诉我那朵花叫‘爱不爱’花。‘如果你想知道我爱不爱你,你就学我这样做。’她说着,闭上眼睛,一边用手指数着花瓣,一边喃喃地念叨:‘爱、不爱、爱、不爱……爱!’忽然睁开眼睛,喜悦地望着我说:‘你看,我数到最后一瓣的时候,说出来的是“爱”字,这就证明我是爱你的呀!真的!’我呆呆地望着她。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绯红,立刻垂下了头。我从她手中拿过花冠,轻轻地戴在她头上。

“不久,我被指派到另一个很远的牧场去放牧。那地方是一座古城的废墟,当地的人都把它叫作‘死城’,据说经常有古代的鬼魂在深夜出来游荡。我就在那‘死城’的一处残垣断壁下,给自己搭了个遮风挡雨的窝棚。我不得不同阿依达娜柯分离开了,只有这时我才深深体验到分离的痛苦。当一个原本非常热爱生活的人被逼迫到孤独的境地之后,另一个人给予你信任、体贴、温暖、友爱,给予你一个人在感情范畴内所应得到的一切,不论那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对于你来说,都会视同全部生活,整个世界!一旦分离,你定会感到孤独得可怕。我来到‘死城’六七天后的一个夜晚,阿依达娜柯骑着她的青练马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使我喜出望外得说不出话。她给我带来了许多干粮、烤肉、奶油、茶和一大块羊毛毡。同时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明天将有一场特大暴风雪。她帮我把窝棚加固和围补了一番,然后钻进来,拨旺了火堆,把羊毛毡铺在火堆旁,和我并肩坐在上面。接着,她拿出最近画的几幅画请我指点,自己便动手给我熬茶。我听着外面一阵比一阵紧的风吼,无心看她的画,担忧地说:‘阿依达娜柯,你应该立刻赶回去了!你听风吼得多猛!’她专注地盯着熬奶茶的罐子,头也不抬地回答:‘我跟妈妈说过了,我不回去了,在这里陪你一块儿躲过这场暴风雪。’见我不回答,她才转过脸来望着我,问:‘怎么?你……’我站起身来,默默地钻到窝棚外面去了。阿依达娜柯也跟了出来,不解又不安地轻声问:‘老师,你怎么了?’我心里在默默地说:‘阿依达娜柯,阿依达娜柯!你是世界上最最善良的姑娘,而我,却像一个脸上被刺了字的罪犯。你为什么不为自己想想呢?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别人会因此议论你一些什么吗?你难道就不怕那些专门饶舌的人们的流言蜚语吗?你难道就不怕我,一个现行反革命,玷污了你那圣洁的姑娘的名誉吗?’然而,我却没有勇气面对她说出这些心里的话。我心里的话只要有一句说出口,无论愿望多么纯正,语言多么诚恳,对于她那颗金子般的心,都无疑是一种伤害,一种亵渎,一种侮辱,一种罪过!不,我不能说这样的话!于是,我只低声讲了一句平常的话:‘暴风雪好像就要来了!’我和阿依达娜柯正要一块儿钻进窝棚去,在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狼嚎。对于这种嚎叫我已经听惯了。狼甚至在白天有时也出现在这座‘死城’附近。阿依达娜柯却机警地拉了我一下:‘你听,是狼在叫!恶狼只有在深夜召集狼群的时候,才会发出这样的号叫!不好,也许是那只恶狼发现了夜行的人呢!’说着,她从腰间抽出马鞭,跳上了青练马,口气坚决地对我说:‘如果真是一个夜行人,我们得把他找到这里来!’听了她的话,我也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自己的马背。我们一块儿打马向黑夜深处奔去……”

教师讲到这里,又停下来,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接着说,“我没有阻拦阿依达娜柯,并且听从了她的话,这是我一生做过的最悔恨莫及的事。把我过去所有的悔恨加在一起,都不及这件事在我心灵上造成的悔恨!我们果真在黑夜中寻找到两个人,好几只恶狼跟在他们身后,鬼火一样的狼眼在黑夜中闪着绿光。当我们把那两个夜行人带到窝棚里来,我才看出这两个人正是从内地来找我写证明材料的那两个专案组的人。原来,他们是想回自治州去,因为没有搭上车,迷失了方向,几乎喂了狼。他们被寒冷冻透了,被恶狼吓坏了,一钻进窝棚,就瘫软在火堆旁。当他们恢复了一点人的清醒意识之后,便争夺着把已经熬开了的一整罐奶茶喝了个精光,这才各自抹着嘴角,打量起我和阿依达娜柯来。‘是你?’一个人看着我瞪起了眼睛。‘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难怪我们再也没处找你!’另一个人也瞪起了眼睛。‘是的,是我。’我正视着他们,点点头。‘你是谁?’第一个人研究地盯着阿依达娜柯问。‘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第二个人拖长了腔调问。‘他是我的老师,我是他的学生。’阿依达娜柯不卑不亢地回答。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也是认出了他们。‘老师?’第一个人冷冷一笑,乜斜着阿依达娜柯,朝我翘翘下巴,‘你为什么偏偏要认一个现行反革命当老师呢?他给你教会了一些什么?大概毫无保留地把他那些反动的成名成家的思想都灌输给你了吧?嗯?’第二个紧接着说:‘那么,你们是师生关系了?可是,在这样的深夜,在这样边远无人的地方,在同一个小小的窝棚里,你们谈论的大概不仅仅是艺术吧?’说着,自以为看出了我们之间的什么隐秘,得意地朝他的同伴笑了一笑。阿依达娜柯的脸色先是红得像喝了烈酒,随即变得苍白无比,紧接着,“嗖”地从腰间拔出割羊肉用的匕首,朝他们跨近一步,大声说:‘如果不是我刚才救了你们,我现在就会杀死你们!’她看了我一眼,激动地说:‘你们迫害他,我偏爱他!我爱他!我愿意终生陪伴他!你们又想怎么样?’那两个人,不,他们不是人!他们同时被阿依达娜柯吓得跳了起来,连连后退。第一个闪到第二个身后,恶声恶气地说:‘我了解你的底细,你叫阿依达娜柯,你幻想着他——那个反革命能把你带到美术学院去吗?这是做梦!就凭你说出这种话,你一辈子也休想跨进美术学院的大门!你一辈子也休想当什么画家!休想!’阿依达娜柯呆住了,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她缓慢地转过脸,怔怔地望着我,忽然扑在我怀里,无声地哭了。我难过得几乎心都碎了!因为我知道,阿依达娜柯的心,一定是被他们那恶毒的话粉碎了!我抚摸着她的肩膀,找不到可以安慰她的语言,只能反复地说:‘阿依达娜柯,你别相信他们的话!他们没有权力扼杀你的理想!没有权力的!’然而,阿依达娜柯没有听完我的话便推开我,一转身钻出了窝棚,一阵马蹄声奔远了。我追出窝棚,大声呼喊:‘阿依达娜柯!阿依达娜柯!你回来!’回答我的,只有狂风肆虐的吼叫。想不到,当夜,暴风雪提前来临了!两天后,我和牧人们才在一处山崖下寻找到阿依达娜柯。她倒在雪地里,青练马也冻僵了!我,昏倒在雪地上……”

教师讲到这里,慢慢闭上了眼睛,用一只手罩住额头,他仿佛刚刚做完一件身心都无力承受的沉重的劳作一般,软弱地坐在讲桌旁的椅子上。所有的同学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滴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滴落在讲桌上。

整个教室静得像没有人存在一样。只有那只纺线虫,仍在顽强地撞击着窗玻璃,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教师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种姿势,用一种似乎自言自语的,勉强能使别人听到的声音说:“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是,我希望人死之后,真会有一种超脱肉体而存在于宇宙的东西。那样,生的悔恨就可以寄托在死后补偿,美好的情感也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

教师终于慢慢站了起来,最后一次扫视着他的学生们,指着第一排的一个空位子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座位,是属于阿依达娜柯的,希望你们不要侵占,永远不要侵占她的座位!也希望你们珍惜生活给予你们的从事绘画艺术的幸运机会,永远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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