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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真正的恶魔会把他的恐惧变成你的恐惧,把他的欲望变成你的欲望。

犯罪大师迪米特里的尸体突然出现在黑海海峡。

盗窃、杀人、窃取信息、贩卖人口、毒品交易、暴虐无道的犯罪世界、连环反转的暗杀阴谋、死胡同的恐吓计划。迪米特里的罪行蔓延到了欧洲,警察也没有掌握他的真实长相。每一个见到迪米特里的人都逃不过他掌握和利用的命运。

这样的迪米特里,真的会莫名其妙地被刺死,扔在海里吗?

侦探小说家拉蒂默决心穿越欧洲寻找迪米特里死亡的真相,但危险开始来临。作为局外人的他似乎也在向恶魔的深渊更进一步。“这个人的可取之处似乎死在别人手里,但他还活着,名利双收。”

作者简介

埃里克·安布勒   (1909-1998)爱伦坡终身大使奖获得者,在英国《卫报》被誉为“现代悬疑小说之父”。

1917年,安布勒亲眼目睹了西尔弗顿军火库被50吨TNT摧毁,这种经历为安布勒的写作生涯投下了伏笔。

在这样残酷的战争环境中成长,安布勒成为善恶两极分化的见证人,他的作品总能真实地还原世界大战爆发时人性的扭曲。(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战争》)20世纪30年代,以安布勒为代表的悬疑小说家创立了以现实主义为主要特征的现代间谍小说,《双面恶魔》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本书的情节扣人心弦,利用战争的大背景,将悬念气氛推向了极致。读者在暗杀、战争、种族清洗、政治阴谋中,看到了生动地展现人性复杂的邪恶而神秘的犯罪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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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评论:

1922

1922年8月的一天清晨,穆斯塔夫·凯末尔帕夏指挥土耳其国民军攻打杜姆鲁普纳尔高地[1]的希腊部队主力。第二天上午,希腊部队已无力抵抗,一路朝东面两百英里外的士麦那和海边仓皇撤退。之后几天,撤退变成了溃逃。希腊败军无法消灭土耳其军队,逃亡途中转而疯狂残杀土耳其百姓,从阿拉谢希尔到士麦那,一路烧杀抢掠,所有村庄无一幸免。等待土耳其部队的,是冒着黑烟的废墟间那一具具尸体。逃过一劫的几个安纳托利亚农民已经近乎疯癫,他们指引土耳其部队紧追不舍,对希腊人展开报复。土耳其妇孺的尸体旁,又多了掉队的希腊兵残缺不全的尸体。但大部队已顺利由海路撤走。渴望异教徒鲜血的土耳其军人欲火难平,一鼓作气,到9月9日,就攻占了士麦那。

士麦那居住着大量希腊和亚美尼亚居民,两周以来,随着土耳其部队逼近,更多的难民不断涌入。他们本来指望希腊部队掉头守卫士麦那,但部队逃走了。他们掉进了陷阱。大屠杀就此上演。

占领军已得到亚美尼亚小亚细亚防御军团的名册,10日夜里,一队士兵闯入亚美尼亚区,按照名册到处搜找,发现的人一律杀死。亚美尼亚人奋起反抗,土耳其兵杀红了眼。之后的残杀如同信号。第二天,土耳其士兵得到首长授意,突然攻进非土耳其区,展开有步骤的屠杀。男女老少从家里、从躲藏地点被拖到街上残忍杀害,街面上很快堆满了遍体鳞伤的尸体。难民纷纷涌进教堂,土耳其兵朝教堂的木墙泼洒汽油,随后点火。逃出来的全部死在刺刀下。许多士兵一边四处洗劫,一边纵火,火势开始蔓延。

起先,占领军试图控制火势,但风向转了,火焰偏离了土耳其区;士兵继续在各处点火。没多久,除了土耳其区和卡桑巴火车站附近的几座房屋,整个城市化作一片火海。屠杀的势头有增无减。一队士兵把城市团团围住,防止难民逃出火场。惊慌失措的逃难者要么被残忍地射杀,要么被逼回火狱。狭窄而残破的街道塞满了尸体,即便有救援部队赶来,即使能忍受那股令人作呕的焦臭,也无法穿行。士麦那已从城市变成了藏骸所。不少难民想跳上内港的船只,他们中有的人中弹,有的人溺死,躯体被螺旋桨搅烂,可怖地浮在被血染红的水面。水边火光熊熊,码头上始终挤满了疯狂逃难的人群,有些被身后几码外烧塌的建筑砸死。据说他们的叫喊一直传到1英里外的海上。异教徒伊兹密尔——“不信道的士麦那”,终于赎清了它的罪过。

9月15日破晓时分,逾十二万人惨死。这场腥风血雨中,迪米崔却活了下来。

十六年后,火车驶进士麦那,拉蒂默下了结论,自己这是在犯糊涂。他并不是贸然断定,也不是没有仔细权衡过现有证据。他极其厌恶这个结论。但有两个冷冰冰的事实无法否认:第一,他本可以请哈基上校帮忙,调取军事法庭的案卷和德里斯·穆罕默德的供词,可惜他没想到合适的借口。第二,他不认得几句土耳其语,就算不靠哈基上校也能查阅案卷,他也读不懂。开始这场异想天开还略失身份的猎野鹅之行已经够糟糕了,而他出发时竟然没准备枪支弹药,这根本是彻头彻尾的愚蠢之举。好在他不出一小时就找到一间绝佳的酒店,不仅客房里的床十分舒适,风景也赏心悦目,从海湾到远处阳光普照的土黄色群山一览无余。最重要的是,酒店的法国老板一边招呼,一边替他调了一杯干马天尼。若非如此,他准会放弃这个探案实验,马上掉头回伊斯坦布尔。可现在……迪米崔的事可以再说,他既然来了,不如干脆在士麦那转一转。他取出了一部分行李。

有人是这样评价拉蒂默的:他为人执着。也许更准确的说法是,他不具备那种思维的气闸系统,因此无法像那些有福之人,有什么困扰都能忘个一干二净。拉蒂默倒是可以把困扰抛在脑后,但是,这些困扰很快会溜回来,啮咬他的意识,叫他觉得心里不安,好像自己弄丢了什么东西,可又说不准究竟是什么。他总是走神。他会呆呆地瞪着眼前的东西,直到困扰突然跳出来。除非他能说服自己,这个困扰纯粹是庸人自扰,由此来消灭它;除非他能劝诫自己,做什么都是白费工夫,就算困扰解开了也毫无用处;否则他只能动手解决。抵达士麦那的第二天早上,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去找老板说,他想找个可靠的翻译。

菲多·梅诗金是个自命不凡的俄罗斯小个子,六十岁上下,厚厚的下嘴唇耷拉着,在他说话时总是跟着摆来摆去。他在滨水区有间办公室,平时靠接商业文件、给港口那些外国货轮的船长和乘务长做翻译为生。他原先是孟什维克党员,1919年从敖德萨逃到国外。酒店老板还讽刺地说,他如今宣称支持苏维埃政府,但又不想回国。您得留神,他就是个骗子,不过的确是个好翻译。您想请翻译,那找梅诗金就对了。

梅诗金同样说找他就对了。他有一副响亮又沙哑的嗓子,总是伸手抓痒。他的英语很地道,喜欢用俗语,可总让人觉得用得不大恰当。他说:“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您尽管畅所欲言,我物美价廉。”

拉蒂默解释说:“我想找一个人的案卷,是个希腊人,1922年9月从这儿离开了。”

对方眉毛一挑:“1922年?希腊人,从这儿离开了?”他气吁吁地轻笑着说,“那会儿走的可不少呢。”他朝食指吐了口吐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像这样!那些土耳其人那样对待希腊人,糟糕透了!血腥!”

“我说的这个人是搭难民船逃走的。他叫迪米崔。他可能和一个叫德里斯·穆罕默德的黑人合谋杀了一个叫肖洛姆的放债人。这个黑人在军事法庭受审,被绞死了。迪米崔逃走了。我想查查这个案子的证据、黑人的供词,还有对迪米崔的调查记录。”

梅诗金瞪着他:“迪米崔?”

“对。”

“1922年?”

“对。”拉蒂默一颗心怦怦跳,“怎么?难道你认得他?”

俄国人欲言又止。他摇摇头说:“不认得。我只是在想,这个名字太常见了。你想查警局档案,有许可吗?”

“没有。我正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当然了,我知道你只负责翻译,不过要是你能帮我这个忙,我一定感激不尽。”

梅诗金若有所思地揪着下嘴唇,“也许你可以拜托英国副领事,请他帮你拿到许可……?”他突然岔开话题。“请原谅,不知道你要这些案卷干什么?我这么问,不是因为我非多管闲事不可,只不过是怕警察问起。好了,”他缓缓地说,“如果是法律事务,事情光明正大、合规合矩,我倒是有个有分量的朋友,说不定能把事情办妥,还不用破费太多。”

拉蒂默感觉脸发烫。他装出若无其事的口气说:“正巧是法律事务。当然了,我可以去领馆,不过要是你费心替我办成这件事,就省得我再麻烦了。”

“荣幸之至。我今天就去找我朋友。你要知道,警察糟糕透了。要是我直接去找他们,那得花不少钱。我希望保护我的主顾。”

“你太周到了。”

“不值一提。”他目光恍惚,“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们英国人。你们明白该怎么做生意,不像那些可恶的希腊人,总爱讨价还价。说了订货付现,那就订货付现。保证金?没问题。英国人讲信用,买卖各方彼此信任,这种条件才好发挥所长。他会感觉……”

拉蒂默打断他:“需要多少?”

梅诗金犹豫着说:“五百皮阿斯特[2]?”他双眼写满惆怅。这个艺术家对自己毫无信心,在生意场还是生手,只懂一门心思地工作。

拉蒂默思索片刻。五百皮阿斯特,还合不上一英镑。够便宜了。他正要开口,却发现那双惆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两百五十皮阿斯特。”他斩钉截铁地说。

梅诗金绝望地举起双手。他也得糊口呀,况且还有那个朋友。人家很有分量的。

两人最终同意以三百皮阿斯特的价钱成交(其中五十给那个有分量的朋友);拉蒂默掏出一百五十,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两人约好,拉蒂默第二天去找他,问问他跟那个朋友商量得如何。拉蒂默沿着码头走回酒店,对上午的进展不是不满意的。诚然,他更愿意亲自翻看案卷,让梅诗金当面翻译。那样他才更有侦探的风范,而不仅仅是个好奇的游客。但事已至此。当然了,还有一个可能是梅诗金私吞了这轻松到手的一百五十皮阿斯特,不过他并不这么想。他很依赖直觉,而这个俄国人给他的印象是,表面也许有些油滑,但本质上为人诚实。另外,如果文件造了假,他自认不会上当。他从哈基上校口中了解到德里斯·穆罕默德受审的大概内容,足够他分辨真伪。唯一可能出岔子的,是这个朋友不值他那五十皮阿斯特。

第二天他去找梅诗金,却发现办公室上了锁。他在脏兮兮的门口木板台上等了一个小时,也没等到翻译。他下午又跑了一趟,还是无功而返。他耸耸肩。为了区区五先令,谁也犯不上。尽管如此,他的信心有些动摇了。

但信心又很快恢复了。他回到酒店,看到一张字条。龙飞凤舞的笔迹解释说,一个罗马尼亚二副和码头巡警因为一个希腊装卸工被撬棍砸死一事争论不休,字条作者赶去做翻译,给拉蒂默先生带来不便,他真恨不得把指甲一只只拔掉。以及他的朋友已经安排妥当,他第二天晚上就会把译稿送过来。

他大汗淋漓地赶到了。当时快到晚饭时间,拉蒂默在喝开胃酒。梅诗金朝他走过来,一边挥动双手,一边无奈地翻白眼,接着瘫在扶手椅上,精疲力竭地大声吁出一口气。

“这鬼天气!太热了!”

“翻译带来了?”

梅诗金闭着眼睛,疲惫地点点头,拼尽全力似的把手伸进里兜,掏出一沓用钢丝夹夹着的文件,递到拉蒂默手里——奄奄一息的信使完成了最后一项任务。

拉蒂默问:“你想喝一杯吗?”

俄国人立即睁开眼睛,四下张望,好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说:“就按您的意思。麻烦来一杯苦艾酒,加冰。”

侍应生记好菜单,拉蒂默倚着椅背,开始验货。

译文是手写的,总共有十二大张。拉蒂默扫了扫前面两三页,确定没有弄虚作假,这才开始细读。

土耳其国民政府[3]

独立审裁庭

依照新历1922年6月18日安卡拉通过之《法令》,

奉伊兹密尔驻防司令之命

新历1922年10月6日,证据综述,

审裁庭副庭长齐亚·哈基旅长主持

犹太人扎卡里报警称,杀害其亲戚肖洛姆的凶手是德里斯·穆罕默德,来自布亚[4]的黑人无花果包装工人。

一星期前,第60团的巡逻队发现了肖洛姆的尸体。死者是皈依者放债人,死亡地点是老清真寺附近一条无名街道的家中。死者喉咙被割开。死者并非信士之子,且声誉不佳,但我们恪尽职守的警察仍展开调查,并发现死者钱财被盗。

几天后,报案人扎卡里向警长举报称,他在一间咖啡馆看见德里斯拿着一把希腊钱币炫耀。他知道德里斯很穷,因而感到意外。德里斯喝醉了,吹嘘说犹太人肖洛姆借钱给自己,不收利息,被他听到了。他当时不知道肖洛姆死了,后来从亲戚口中得知这件事,立即想起当日的所见所闻。

水晶小馆店主阿卜杜勒·哈卡随后作证称,德里斯拿着几百德拉克马[5]的希腊钱币炫耀,还吹嘘说钱是犹太人肖洛姆借的,不收利息。他当时暗暗诧异,因为肖洛姆性格吝啬。

一个名叫伊斯梅尔的码头工人也作证称,他从犯人口中听过同样的话。

法庭询问杀人犯如何得到这笔钱,他先是矢口否认,说自己没有钱,也从没见过肖洛姆,并自称信士,犹太人扎卡里因此对他怀恨在心。他指责阿卜杜勒·哈卡和伊斯梅尔两人撒谎。

审裁庭副庭长对犯人进行严肃审问,犯人承认的确有这笔钱,是因为他替肖洛姆办事,对方给他的报酬。但他说不出办的是什么事,并且举止古怪,焦躁不安。他否认杀害肖洛姆,还大逆不道,请真主见证其清白。

副庭长判处犯人绞刑,裁判庭成员均认为判决公正。

拉蒂默读完最后一行,抬头望着梅诗金。这个俄国人刚灌完苦艾酒,正研究玻璃杯。他瞧见拉蒂默在注视自己,开口说:“苦艾酒实在不错,喝完马上凉快了。”

“要不要再来一杯?”

“就按你的意思。”他笑着示意拉蒂默手里的文件,“没问题吧?”

“啊,是,看上去没错。不过日期有点模糊,是吧?还有,这里没有法医报告,也没有确认死亡时间。至于证据嘛,我看根本站不住脚。什么也证明不了。”

梅诗金一脸诧异:“有什么好证明的?这个黑人显然有罪。绞死最好。”

“原来如此。那,你要是不介意,我想把后面的也看完。”

梅诗金耸耸肩,惬意地摊开四肢,招手叫侍应生。拉蒂默翻到下一页,读了下去。

杀人犯德里斯·穆罕默德的供述

伊兹密尔驻防警卫队司令及其他见证人作证

经典里说,假借真主的名义而造谣者必不成功,我坦白这件事,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保住这条命。我原先捏造谎言,但现在要说真话。我是信士。万物非主,唯有真主。

我没有杀肖洛姆。我告诉你们,我没有杀他。我现在何必撒谎?是,我会解释的。杀死肖洛姆的不是我,是迪米崔。

我把迪米崔的事告诉你们,你们就会相信我的话。迪米崔是个希腊人。他对希腊人说自己是希腊人,但对信士说自己也是信道者,只不过他养父母签了文件,所以记录上他是希腊人。

迪米崔和我们几个都在工棚干活,他爱动粗,说话也刻薄,所以许多工人都恨他。但我把别人当作兄弟来爱,上工的时候我偶尔和他说话,跟他讲主道。他愿意听。

后来,面对真主的胜利大军,希腊人纷纷逃跑,迪米崔来家里找我,叫我收留他,好躲避希腊人的暴行。他自称是信士,所以我就收留了他。之后,光荣的军队解救了我们,但迪米崔没有走,因为他养父母签了文件,他还是希腊人,担心被杀死。他继续躲在我家里,打扮成土耳其人出门。之后有一天,他跟我说了一些事。他说有一个叫肖洛姆的犹太人很有钱,有希腊银币和一些黄金,都藏在房间地板底下。他说,我们应当向亵渎真主和先知的人复仇。他说,那个犹太猪手里的钱都该属于信士。他计划跟我偷偷地溜到肖洛姆家里,把他绑起来,把他的钱拿走。

我一开始很害怕,但他鼓励我说,经典里说,谁为主道而战,以致杀身成仁,或杀敌致果,真主将赏赐谁重大的报酬。这就是我得到的报酬:像条狗一样被绞死。

是,我接着说。那天夜里,宵禁之后,我们来到肖洛姆住的地方,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来到他门前。门是闩着的。迪米崔敲门说巡逻队来搜查,肖洛姆就开了门。他当时已经躺下了,咕哝着自己被吵醒了。他看到我们,就喊了一声真主,急忙要关门。迪米崔一把揪住他,让他动弹不得,我就按计划,在房间里找那块松动的地板。迪米崔把那老头拖到床上,跪在他身上。

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块松动的地板,兴奋地扭头要告诉迪米崔。他背对着我,用毯子捂住肖洛姆的脸,免得他喊出声来。他说他一个人用带来的绳子绑住肖洛姆。我看见他拔出匕首。我以为他要割绳子,就没说话。接着,我还来不及开口,就看见他拿匕首扎进犹太老头的脖子,在喉咙上一划。

我看见血噗噗地往外喷,像喷泉似的,肖洛姆翻身挣扎。迪米崔站到一边,看了他一会儿,又扭头看我。我问他都干了什么,他说肖洛姆不得不杀,不然他可能会跟警察指认我们。肖洛姆还在抽搐,血还在噗噗地流,但迪米崔说他肯定死了。然后我们就拿了钱。

之后,迪米崔说我们不能待在一起,应该分了钱各走各的。我同意了。我当时很害怕,因为迪米崔有匕首,我没有,我以为他想杀了我。我问他为什么要把钱的事告诉给我。他说他得按住肖洛姆,需要另一个人找藏钱的地方。但我看出来,他一开始就打算要杀了肖洛姆。所以为什么要带上我?他杀了那个犹太人,可以自己找钱。但是我们各拿了一半钱,他冲我笑了笑,没想杀我。我们分别离开了。他前一天就跟我说,士麦那附近的岸边泊着希腊船,他无意听见一个人说,船长在等付得起钱的难民。我猜他就是搭船逃走的。

我现在才明白,我是傻瓜中的傻瓜,不怪他冲我笑。他知道,我钱包鼓了,脑袋就空了。他知道——愿真主弃绝他,我犯下饮酒之罪后就忍不住吹嘘。我没有杀肖洛姆。是希腊人迪米崔杀了他。迪米崔……(以下为一连串不宜见诸文字的污言秽语。)我所说绝无虚言。我对真主和真主的使者穆罕默德发誓,我句句属实。愿真主垂怜。

后面有一行说明,称这份口供由犯人指纹捺印、见证人作证。下面还有一段:

杀人犯描述迪米崔的体貌特征:

“他生了一张希腊面孔,但我认为他不是希腊人,因为他痛恨自己的同胞。他个子比我矮,长直头发。他很少做表情,也很少说话。褐色眼睛,显得很疲惫。许多人害怕他,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算强壮,我赤手空拳就能打死他。”

注意:犯人身高185厘米。

当局前往工棚对迪米崔展开调查。工人认得此人,并且讨厌他。他接连几个星期音讯全无,推测已死于大火。较为可信。

杀人犯于新历1922年10月9日被处决。

拉蒂默又翻回到供状页,边看边思索。看上去是实情,这一点毫无疑问。交代得很详细。显而易见,这个黑人德里斯十分愚蠢。肖洛姆家里的种种细节,会是他凭空捏造的吗?有罪的人绝不会编出这种故事。还有,他害怕迪米崔会杀了他。他要是凶手,就想不到这一点。按哈基上校的说法,一个人想保住小命,很可能编出类似的一套话。恐惧之下,再迟钝的思维都会活跃起来,只不过会如此真切吗?故事是真是假,当局显然并不在乎,调查也只是敷衍了事,但即便如此,也像是印证了黑人的说法。推测迪米崔葬身火海,但没有证据。无疑,绞死德里斯·穆罕默德更省事,不必在10月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寻找一个莫须有的希腊人迪米崔。当然了,迪米崔就是算准了这一点。要不是上校被调去当秘密警察,谁也不会把他和这件案子扯上关系。

拉蒂默有一个动物学家朋友,他曾目睹对方凭借一块远古动物的骨骼化石复原出整副骨架。这个动物学家花了近两年时间,这份用之不竭的热忱让拉蒂默这个经济学家惊叹不已。现在,他第一次理解了那种热忱。他挖掘出迪米崔头脑的一块扭曲的碎片,现在他想要拼凑出完成的结构。这块碎片虽然小,但至关重要。可怜的德里斯根本不是对手。迪米崔利用这个黑人的蠢钝、宗教狂热、天真、贪婪,手段之高明,令人毛骨悚然。“我们各拿了一半钱,他冲我笑了笑,没想杀我。”迪米崔笑了笑。黑人因为惧怕这个他赤手空拳就能打死的人,没心思琢磨笑的含义,等他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那双显得很疲惫的褐色眼睛一直在观察德里斯·穆罕默德,把他看透了。

拉蒂默卷起文件,收在衣兜里,对梅诗金说:“我还欠你一百五十皮阿斯特。”

“对。”梅诗金对着酒杯说。第三杯苦艾酒快见底了。他放下杯子,从拉蒂默手里接过钱,认真地说:“我喜欢你这个人,你不是势利眼。想不想跟我去喝一杯?”

拉蒂默看了一眼手表。天不早了,他还没吃晚饭。他回答说:“我很乐意。不过先跟我一起吃点晚饭吧?”

“好!”梅诗金吃力地站起来,又重复了一声,“好!”拉蒂默看见他的眼睛格外明亮。

他们去了俄罗斯人推荐的一家餐厅。里面光线昏暗,装饰着红色长毛绒、镀金框、彩色玻璃镜子。这是间法国菜餐厅,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不少男顾客是船务人员,不过大部分客人都穿着陆军军装,此外还有几个面色不善的平民。女的很少。餐厅一角,一支三人组成的管弦乐队有气无力地演奏狐步舞曲。里面烟气缭绕。一个怒气冲冲的侍应生替他们安排了桌子,两人坐下了。软垫座椅散发出一股霉味儿。

“不错。”梅诗金四下张望。他拿起菜单,看了半天,点了最贵的。他们喝着又甜又稠的士麦那葡萄酒。梅诗金讲起自己的经历。敖德萨,1918。伊斯坦布尔,1919。士麦那,1921。布尔什维克。弗兰格尔白卫军。基辅。一个女人,绰号“屠夫”。他们用屠宰场充当监狱,因为监狱已经变成了屠宰场。可怕的、糟糕透了的暴行。协约军占领。英国体育。美国救济。臭虫。斑疹伤寒。维克斯机枪。希腊人——老天,那些希腊人!机会唾手可得。凯末尔主义者。他喋喋不休,隔着香烟的烟雾,隔着红色长毛绒、镀金框和白桌布,外面淡紫色的黄昏已经化作沉沉夜色。

第二瓶甜酒上来了。拉蒂默开始昏昏欲睡。

梅诗金质问:“经历了这么多疯狂,我们如今又身在何处?”他的英语越来越糟糕。激动之下,他湿乎乎的下嘴唇颤抖着,眼睛怔怔地盯着拉蒂默,是喝醉了要大谈哲理的那种眼光。“身在何处啊?”他重复了一句,一拍桌子。

“在士麦那。”拉蒂默猛地意识到自己喝多了。

梅诗金烦躁地摇摇头,宣布:“我们正迅速坠入糟透了的地狱。你是马克思主义者吗?”

“不是。”

梅诗金把头凑过去,像吐露秘密似的。“我也不是,”他扯了扯拉蒂默的袖子,嘴唇剧烈地颤抖,“我是个骗子。”

“是吗?”

“是。”他泪眼迷蒙,“我他妈的骗了你。”

“真的?”

“真的。”他在衣兜里摸索,“你不势利。这五十皮阿斯特你得拿回去。”

“为什么?”

“拿回去。”他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和聚集在下巴尖儿的汗珠混在一起,“先生,我骗了你。根本不需要打点什么该死的朋友,不需要许可,什么也不需要。”

“你是说,案卷是你瞎编的?”

梅诗金一下子坐直了。他用法语说:“我不是弄虚作假的人。”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拉蒂默的脸晃了晃,“三个月前,有个家伙来找我。他花了一大笔钱打点——”那根手指郑重其事地一戳,“一大笔钱,弄到了许可,查看肖洛姆谋杀案的档案。档案是用阿拉伯语写的,他就拍了照片,来找我翻译。照片他后来拿走了,不过我翻译的底稿还留着。明白了吧?我骗了你。你多付了五十皮阿斯特。呸!”他打了个响榧,“我本来能骗到五百皮阿斯特,你也会照付的。我太心软啦。”

“那个人要这份档案干什么?”

梅诗金一脸闷闷不乐:“我晓得不管闲事多拿耗子。”

“他长什么样?”

“像法国人。”

“什么样的法国人?”

梅诗金的脑袋已经垂到胸前,他没有回答。没多久,他又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拉蒂默。他脸色发灰,拉蒂默猜他要吐了。他动了动嘴唇,喃喃地说:“我不是弄虚作假的人。三百皮阿斯特,物美价廉!”他猛地站起来,咕哝着,“失陪。”接着快步朝卫生间走去。

拉蒂默等了一会儿,然后付了账单,跟上去查看。卫生间有两个门,梅诗金已经走了。拉蒂默走回酒店。

他来到阳台,目光掠过海湾,眺望远处的群山。月亮升起来了。轮船停泊的码头边,错落有致的起重机吊杆在水面倒映的月光中泛着微光。内港外的锚地处,一艘土耳其邮轮的探照灯来回旋转,像一只长长的白色手指,光线扫过山巅,熄灭了。海港和高出镇子的山坡上,一个个光点闪闪烁烁。海面吹来一阵微微的暖风,脚下的花园里,一棵橡胶树的叶子簌簌作响。一间客房里传来女人的笑声。远处的留声机放着一支探戈曲。转盘转得太快,乐声尖细含混。

拉蒂默点上最后一支烟,第一百次琢磨这个像法国人的人为什么要查看肖洛姆谋杀案的档案。末了,他撇掉烟头,耸耸肩膀。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人的目标不可能是迪米崔。

[1] 杜姆鲁普纳尔战役(1922年8月26—30日),希土战争中的最后一场战役。此后,土耳其将每年8月30日定为胜利日。

[2] 又称库鲁,土耳其货币的辅币单位。

[3] 大国民议会政府,俗称安卡拉政府,是土耳其独立战争期间的临时政府,成立于1920年。

[4] 士麦那东南方向5公里外的郊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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