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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本加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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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冈本加乃子11篇具有代表性的散文、小。在《家促法》《写一平》《写巴黎的儿子》等随笔散文中,我看到本加乃子如何回望自己的人、自己的生活。而其笔下的小女主角,各个性格明且迥异:《海道五十三次》中,着命运安排而婚、生子,一生平凡但遂的女子;《她的早晨》里,与丈夫一起深深疼爱远在巴黎的儿子的母;《家灵》中忍从宿命,想象着会是自己的放老公、又会是用生命安慰自己的男子的老板娘;在《娼特》里,那位以辛辛苦苦来的养着自己又又恨、不男人的娼。每个女主角似乎都映照出一部分的本加乃子,作家在虚构的角色中投射了自我的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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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啦,才没这回事呢。” 这时,我只会暧昧地回答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心想这个人的误会可大了。我们家当然还是有不少欢笑、热闹的时候。 不过,我的老公一平在家里通常沉默寡言,一脸忧郁。他老是说,这股忧郁是他与生俱来的,来自他对今生的虚无思想。 以前,他的虚无思想化为他颓废的放荡生活,于是,他有相当利己的一面。 后来,亲戚不再理他,妻子企图背叛爱情,使他饱尝痛苦及辛酸。 当时,他最爱看三马[1]及绿雨[2]的书,也会读独步[3]或漱石[4]。 至于喝酒,每天都要喝一升[5]以上,香烟则是每天都要抽上三四包刺激性强的卷烟,他完全地、彻底地沉醉于嗜好之中。 关于饮食方面,他喜欢老街的传统风味,偶尔也会乱吃一通,爱吃零食。 工作方面,深夜似乎比白天更顺利,几乎每天晚上都熬夜工作。白天通常都在睡觉,或是外出。 不过,在这样随心所欲、利己的生活之中,人们仍然认为他是一个个性善良、值得怜爱与尊敬的人。 这四五年来,他完全成了一名宗教信仰者。 刚开始,他是个热忱的基督徒。不过,受到托尔斯泰等人的感召,他不再接近教会及牧师。一旦他热衷于某件事,他就会忘记自己的本业,只顾着深入钻研那件事。他热爱的书籍已经换成《圣经》和东西方圣人的著作以及宗教文学了。同时,之前的豪饮、抽烟也全都戒了,他放荡的颓废生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过上了日夜祈祷的生活。 当时,他的态度宛如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人生中的一大宝玉似的,陷入无上欢喜的热情中。他思慕不已地呼唤基督之名,宛如呼唤他的亲朋好友或兄弟。有一回,他前往断绝往来已久的父母家里,突然下跪,恭敬地在双亲面前祈祷,反而把父母吓了一跳。此外,他贴身戴着一串不晓得是谁送的、天主教僧侣戴过的念珠,上面还挂着一个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小铜像。 他是天真无邪的利己主义者,这时首次出现谁看了都觉得可悲的利他倾向。 不久,他开始接触大乘佛教,这时,他的喜悦再次出现飞跃性的发展。其后,他虽未远离基督教,不过,比起基督教,他似乎更适合佛教这条路,从他近来的佛教修行中,可以看出佛教更符合他的个性。 他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在与家人共进早餐之前,他会打坐,同时交替研究《圣经》及佛经。 不管是基督教或佛教,他主张“极致的真理都是相同的”。因此,他不具备双重信仰。只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似乎比较倾向研究基督教的教理,对于佛教则是近乎陶醉的状态。 一直以来的虚无思想,如今仍未离开他的心灵。然而,自从他获得信仰之后,他开始对“永恒的生命”抱持希望。尽管他表面上看起来更加投入,也许是心底有了光明吧,他的面容随着岁月流逝,看来更加温和、平静了。也许是由于他几乎戒除暴食的坏习惯,益发健康了,将近二十贯[6]的身材,随性套着米琉[7]的日用丹前[8],坐在檐廊上晒着太阳,温和地眨着他的小眼睛,看来好似一头大象。这副模样的他,在家里,对家人那些细碎的情感保持超然的态度,经常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早晨,他都会打扫那间房间,不过,房间里仍然杂乱地到处放着书本、进行到一半的画稿,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角落叠了好几块坐垫,一旁摆着香座,那是他坐禅的地方。墙上挂着五幅连在一起、以日式装裱的鸟羽僧正[9]的漫画。最近他特别喜欢鸟羽僧正的画风。 关于绘画,他不仅喜欢欣赏画面,同时也急切地想要得知该画家的生平。这阵子,他特别喜欢西方的宗教画家及东方高僧的画作。比起光明、高贵的拉斐尔,他更喜欢朴实、单纯的米勒;和睿智、圆满的达·芬奇相比,他更爱下场落魄、可怜的米开朗琪罗。 至于近代的人,他最欣赏亨利·卢梭。他本来就是一个宽以待人的人。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刻意讨好别人。 举例来说,假如有第三者告知: “你前几天送礼物给某某人了吧,那个人背地里说收到这破烂东西,根本没用。” 这时,他可不会说:“送他东西还嫌,真没礼貌。” 大概会说:“这样啊,这次就算了,下次再送能让他欢喜的礼物吧。” 此外,当别人污蔑他的时候,旁人看不下去,忍不住说: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受到严重的侮辱吗?” 他则毫不在意地说: “我明白啊,不过呢,不管对方怎么污蔑我,我既不会少一块肉,也不会多一块肉啊。” 此外,对于男女之间的妒意,他几乎是个一无所知的白痴。不过,他倒也不是不知不觉,他只是在动气之前,宽容以待。在众人眼中,他几乎不怜惜女性,认为男女之间的痴情十分麻烦。因此,尽管青少年时期的他容貌出众,却并未与女性发展出深刻的恋爱关系,只把女性当成发散欲望的对象。传说中,他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才结婚,坦白说,他并没把妻子当成女性看待,只不过是因为“这个人”正好符合他当时的眼光,同时跟他有一段难解的缘分,才会在偶然之下结婚。 “要体会女人的好处,必须先尝到更多可恶之处。”这就是他的观点,他不怎么认同女性的价值。 当下的女性,他最讨厌的就属日本的艺伎,以及兴趣相仿的女子。 音乐也是,除了长歌[10]之外,比起日本音乐,他更喜欢优秀的西洋音乐。 席亭[11]也是,以前很喜欢去听阿小[12]的表演,最近完全不去了。看戏的话,因为工作关系,每个月一定要去个两三回;男性演员的话,喜欢仁左卫门[13]与雁治郎[14]。 在家里,他也不会露骨地发泄他的怒火,也不会为了私情把气出在家人身上。就这一点来看,他应该是可以控制自己、讲理的人吧。他偶尔会向家人提出建言,也是出于他曾经受到夏目漱石的评论,说他漫画的特色是“不会令人感到不快的讽刺”,他总是抱着这个态度,缓缓地进击。有时候,他的建言比半吊子的抱怨更能直捣对方的弱点。此外,唯有在他的亲密知己或好友来访时,他的家人才能见识到他漫画中的那一面——不断发出一流的讽刺与搞笑。这时,他的家庭氛围有别于平日,十分开朗、愉快。唯有这段时间,才能在他身上看到不同的“机灵与圆滑”。这绝不是虚荣或阿谀,只不过是基于他善良的本性,流露出的自然滋味,让他心有余力,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都能给别人留一条退路。 在金钱方面,他也算是一个淡泊的人。只要收到一笔小钱,他就会欣喜若狂,仿佛成了大富翁,不过他很快就会忘记这笔钱的存在,有时甚至会忘记报社每个月给他的高薪。这阵子,口腹之欲淡了,不像以前那般胡乱花钱。 比起美丽的花蝴蝶,他对反应迟钝、奇形怪状的昆虫更感兴趣。例如,在院子角落里来回走动,明明没有人却还是感到胆怯、羞涩,急急忙忙往回跑的蜥蜴;又或是拖着笨重、丑恶的身躯,待在原地睡觉的蟾蜍。 生而为人,他不像巧言令色的知识分子那般狡猾,然而,当他在孩子或无知者身上发现赤裸裸的强烈欲望及奸邪计谋时,就会带动他对漫画的兴趣。当他的儿子难得表现顽皮的一面时,如口吐恶言或是胡闹,他能更快地进入爱情的三昧[15]。 委托他绘图的人,老是要在他身上费心。据说愈常催促他工作的人,委托的工作愈快能完成。他似乎认清一件事:经常来催促的人,表示对方强烈索求自己的画,代表他是与自己缘分深刻的人。他很少把委托的先后顺序放在心上。 最后,聊一个他最近的小故事。 约莫半个月前,有天傍晚家里来了一名洗劫玄关的小偷。我们察觉后,全都闹得不可开交,他却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小偷的背影,完全不打算追上去。在我们的盘问之下,他说: “他冒了那么多的险,好不容易才潜进来嘛(小偷灵巧地打开了三扇门才进来),很厉害啊(小偷偷走了刚做好的外套跟帽子),反正来不及了。放他走啦,放他走吧。”也许他的话,反映出他当时的部分心理,老实说,他应该是害怕而不敢追小偷。他既有城市人耍嘴皮子的一面,也有惊惧、软弱的一面。当他坐禅的公案[16]未能通过,受到师父的指责时,他回到家里,表情仿佛泫然欲泣的孩童,十分沮丧。行笔至此,已无缺遗,总算写满当初交代的页数。 [1] 三马指式亭三马,江户时代的大众文学作家。 [2] 绿雨指斋藤绿雨,明治时代的小说家。 [3] 独步指国木田独步,小说家,代表作《武藏野》。 [4] 漱石指夏目漱石,代表作《我是猫》《心》。 [5] 约1000毫升。 [6] 一贯约等于3.75公斤。 [7] 米泽琉球绸,山形县米泽地方生产的丝织品。 [8] 铺棉的日式防寒长外衣。 [9] 鸟羽僧正,法名觉猷,日本佛教高僧,亦精通绘画。 [10] 以三味线伴奏的歌谣。 [11] 同寄席,相声等表演的会场。 [12] 柳家小三治,落语家(单口相声)的名号。 [13] 片冈仁左卫门,歌舞伎演员的名号。 [14] 中村雁治郎,歌舞伎演员的名号。 [15] 佛教用语,指摒除杂念,心不散乱。 [16] 禅宗用语,通过矛盾的语词或动作来表达他们所体悟的禅理。 写给一平 只要你健全地活在这个社会上,我身上出现一些扭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若你在社会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我理应扮演亮光的阴影,我全都明白。所以,我不打算再写这封信了,我们一起去楼下的客厅吧,晚餐应该快准备好了,快点结束白天的工作吧,我的房间已经暮色昏黄了。 你那边的房间,夕阳差不多该斜照进来了吧?当直射的锐利霞光照到你书桌旁的磨砂玻璃格子窗上,光就会照亮整个房间,呈现一片明亮的橘色吧,也许会有点儿闷热,你一定冒了不少汗。不过,你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冒了这么多汗,只是下意识地拭汗,用正好披在你浑圆小巧的下巴旁的毛巾,漫不经心地擦拭,专心致志地从事写作工作……这时,你窗外的松树,绿色的枝丫更显鲜翠,婆娑作响的细线,在你的磨砂玻璃窗上晕染得恰到好处,在你方才拭过汗水的平滑双颊上,以及柔顺的中分头上,反射着隐约的青光……唉,瞧瞧我写了些什么呢? 我本来打算写一封“给艺术家老公”的信。 真是万分抱歉,我现在正在另一头的房间里(在你的房间后方,漆着银粉的整面墙边,全都是檐廊,宛若你房间的邻国似的,在远方隔出我的房间),烦恼着该如何下笔写这封信。不久,我疲惫不堪,把屁股对着书桌,背压在花梨木书桌的雕花桌脚上按摩,双腿并拢着,往前伸长、搁着。不过,我可不是找借口,我自己也不觉得这个姿势不堪入目,虽说是搁着,我可是用所穿的超长浴衣的下摆把腿包得紧紧的。虽然是没绑腰纽[1]的便服,我还是乖乖系上腰带,在弯起的膝盖上,放着只有一两页半张稿纸的方形册子,一手拿着钢笔,一边思考。 好了,该写什么呢?这个问题看似轻而易举,实则难如登天。 在没有想法的情况下,很容易为了一些小事分神。像是这边的房间,晚风其实很凉快,不过呢,倒是吹不动我的衣袖。我的衣袖是硬邦邦的元䘵袖[2],才没那么风流呢。 “看起来好像男孩啊,上半身好像少了点儿什么。要不要加点儿装饰?至于腰带呢,红色应该比较出挑。” 自从去了一趟外国,你便爱上华丽的打扮。我今天呢,戴了紫水晶耳环。项链陷在领子里,因为起了汗疹,所以没办法戴上那条细金链。大颗的紫水晶随着晚风摇曳,每当我转头时,它们都会在两只耳朵下方轻盈可爱地晃来晃去。实在是太可爱了,我忍不住眼泪盈眶。 即使没写下我这副模样,我们还是同在一个屋檐下,我就在你隔壁的房间里。也许你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确实很明白,你今天还没能好好地看我一次,我们曾在走廊碰过一两次,我们也在面对面的房间门口稍微见了一两回,不过,你今天一直待在工作室里,我很清楚,你一定没发现我的红色腰带、男孩子气的元禄袖,更别说是耳环了。就连我的存在也……我觉得这样也无所谓,我早就习惯了。 可是啊,我毕竟还是有点儿寂寞,所以,耳环的水晶晃来晃去,就连这件可爱的事都会害我掉眼泪。这种时候,我忍不住走进你的房间,唤你一声: “孩子的爸。” 你头也不回地,将提笔的手抬到肩膀的高度说: “唉,Kachi妹妹,别来这么闷热的房间了。” 一个人独处这件事,我早就习惯了呢。 不过,你偶尔也会是我那了不起的老公,自己跑去银座帮我挑和服,或是带我去大啖美食,向我讲解《观音经》[3],解答我的难题,摆出我喜欢的姿势让我素描。偶尔为我做了这些事,很容易在世人口中夸大地流传,悠悠众口说我是你的宝物,那倒是无所谓,不过,也有些人因此责难我,说我安于自己的境遇,浸淫在我的艺术里,过着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若是没有抛弃一切的决心、努力及奇特的志向,不管在什么样的境遇之中,绝对没办法投入艺术,我的艺术明快、大胆又华丽,不做作,也不刻意呼吁人生的严肃面;称它为游戏的人,才是玩着严肃的游戏,装模作样,其实根本没吃过苦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人上人才具备稳重、温柔、优雅及明快的性格。我们两人曾过着两天、三天没饭吃的日子,我们拼命地过着严肃的人生,才能像现在这样,过着不愁吃穿的好日子,这是鲜为人知的事实。在过去种种痛苦的淬炼之下,使我成为温柔、诚实、开朗,充满女人味的女性。 因为我长相甜美,人们经常认为我是华美之人……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再怎么说,不可能会有两个生命同时处在同一个地点。只要你健全地活在这个社会上,我身上出现一些扭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若你在社会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我理应扮演亮光的阴影,我全都明白。所以,我不打算再写这封信了,我们一起去楼下的客厅吧,晚餐应该快准备好了,快点结束白天的工作吧,我的房间已经暮色昏黄了。 [1] 绑在腰带下方,固定用的腰绳。 [2] 和服袖型的一种,袖子长度较短,呈圆弧状。 [3] 指《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写给巴黎的儿子 “儿子是巴黎的知名画家,老爸只是乡下的蹩脚画家……” 你爸爸哼着这首歌,这阵子经常临时起意,扛着你读美术学校时用过的、已经坏掉的颜料箱,到晴朗的乡间原野去写生。虽然他绝口不提,心里大概是想你想得不得了吧! 自从在巴黎北站与你一别,已经迈入第六个年头。人们说这是一段漫长的岁月。然而,我却不知这段时间是漫长还是短暂。日日夜夜绵延不断的思念,早已在你我之间,架起一座直达彼此的心桥,使你我几乎不受岁月及距离的影响。我们两人随时都能在那座桥上相会。你永远是我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儿子,我永远是天真无邪的母亲。“妈妈,你真不像话,外套的衣领又歪了。”“明明就是个孩子,讲话怎么可以没大没小?”我们两人相视微笑。永劫的时间及空间,宛若那座桥下的轻风,瑟瑟拂过。 我们两人的思念,已经升华到宗教的神秘程度。即使生死更迭,恐怕也不会改变。然而,我总能在不经意之间,感受到现实之中的你。于是,我不顾一切地想与现实之中的你见上一面。想到巴黎并非东京,此事令我气愤难平。 什么样的时刻,我会想起你呢?见到背影与你相似的青年时,拿出你留在家里的学艺用品或是穿旧的和服时。除此之外,在偶然的机会下见到完全不相干的事物,也能让我联想到你,像是颈窝的细毛、粗哑的大嗓门……它们也会使我受到打击,这种时刻,我总是受到强烈的冲动驱使。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到原野、山间,疯狂大喊:“太郎!太郎!”因为我办不到,所以我只能噙着泪水,蹲坐着吟咏你的诗。我经常寄出以潦草字迹写下的丰富感情,迫使你偶尔寄来郁闷的信件。你在信中写道:“您的感想支离破碎,我完全看不懂呢。请您冷静地写下来,再寄给我吧。”多半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会想起你。然而,不管你怎么说,未来,我依然会把那样的信件寄给你。要是我停止这种行为,对我的身心都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你在绘画方面健康、踏实地成长,我不仅在那边的报纸杂志得知这件事,还从前阵子来访的舍里曼[1]口中、横光利一[2]先生的游记中、《读卖新闻》的巴黎特派员松尾邦之助先生的日本美术杂志通讯中,听到你的近况,我十分高兴。我多想告诉大家:“这是我勇敢的好儿子。”年少就离开父母,到了异国的都市,竟然凭着自己向人问路,找方向,走上正确的道路。想必其中也有艰辛的一面吧?你也必须忍受屈辱吧?你明明就像我,是个生性热情、个性纯良的人,竟能承受这些艰难,重新磨炼自己的性情,活在现实的步调之中。 “妈妈,千万不能当个意气用事之人。请把思路扎根于‘活着’的事实上,冷酷地往前行。” 你最近的来信中,写着这句话。我坦然接受你所说的话。不过,这段话何尝不是你自己撞上那顽不可破的现实高墙、尝尽各种苦头、历经各种辛酸后,用以自省的话呢?也就是说,这段话包含了你的血与汗。即使这段话很普通,内容却是滚烫的。未来,我会一直把这段话当成我的戒律,用以自省。 我们将你留在巴黎,乃是希望你能实现你父亲在学生时代的理想,此外,也是因为巴黎才是正统的修炼场。然而,我们绝对不会开口逼你念书,要你出人头地。我们只能说,但愿你善尽本分,在这条路上好好地精进自己。不过,你却能在正统的巴黎,与世界各地的画家并驾齐驱,在画坛崭露头角。真是不得了,像我这样的人,竟能生出这样的儿子……话说回来,人们与你又会说些让我更承受不起的话:“他不是产自你的肉体,而是出于你彻头彻尾的母爱。” 我们一家三口都从事艺术工作,有方便的部分,也有不方便的部分。然而,事到如今才担心也无济于事,只能说是本能招致了那样的命运。不过,既然已经踏上这条路,可不能左顾右盼。唯有全心全意地投入,才是继续下去的方法。不管是父母还是儿子,都尽己所能地努力吧。艺术这条路,只会愈走愈深入,也会愈走愈艰难。不过,全心投入才有全新的发现。正统的艺术使命,其实在于学习“生”,揭露“人性”,创造崭新的“生命”。唯有此时此刻,才能感受到艺术对人类的必要性,乃是一门恩泽惠及自我与众生之仁术。切莫受到一时流行及细枝末节之美蛊惑。既然走上这条路,就要走到这个地方。你曾说我们家是“艺术敢死队”,如今我终于能认同你的话。 每当从巴黎回来的人向我谈起你,我一定会问: “太郎长大了没?” 结果,每个人都回答: “为什么这么问?他早就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真的吗?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想问的可不只是身高。我想打听的是,在西方人之中,你是否具备了与他们竞争的体力与气概呢? “儿子是巴黎的知名画家,老爸只是乡下的蹩脚画家……” 你爸爸哼着这首歌,这阵子经常临时起意,扛着你读美术学校时用过的、已经坏掉的颜料箱,到晴朗的乡间原野去写生。虽然他绝口不提,心里大概是想你想得不得了吧! [1] 瑞士画家。 [2] 日本小说家。 她的早晨 过了一会儿,当她抬头望着飘浮于空中的一朵朵白云时,眼里已噙着泪水。尽管她已经拥有逸作及儿子,但仍然感到不满,对于这个世界、对于她自己本人都感到不满。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自己的倔强、傲慢及洁癖。因此,她甚至认为是这个世界造就并助长了她的倔强。 “我读了上个月发行的K杂志,刊登着你的小说。这个啊,是妈妈的处女作吧。妈妈的企图,应该是想利用法国人对利益敏感、感情老练又机灵的性情,来表现他们宠爱敌国女侦探、为其提供优惠的待遇,你想表现那种微妙的境界吧。对于了解法国及法国人的我来说(我想法国人及身为日本人的我,大部分都有同样的性情),真是十分清楚,容易理解。就这层意义来说,这部作品应该很成功。然而,这是我自己对妈妈的期许,为什么妈妈要写别人的故事?还有其他更值得妈妈写的世界。像是妈妈的抒情世界,还有为什么妈妈没能完全化身为女主角呢?别写别人的事。既然妈妈动的是自己的手、运的是自己的笔,应该还有一些更急迫的、非要妈妈才写得出来的世界吧。一定是因为妈妈的孩子气,只想展现最美好的一面吧。妈妈!请妈妈成为自己抒情世界的女主角,永永远远待在那里吧。别被幼稚的华丽表象限制住了。办不到的话,就别写什么小说了嘛。” 这是她儿子的来信,方才从法国巴黎寄来的。她正打算一如往常,跟老公逸作一起出门进行晨间散步,这时门童在后门收到来信,交到她手上。 逸作已经走出玄关,穿好低齿木屐了。他才走出门,就不晓得碰见了谁,开着玄关的大门,在那里低声说话。 如同她儿子所说,她真的有几分孩子气,跟小孩一样,一点儿耐性都没有。 明知道老公逸作正在等她,趁着他在跟别人聊天的时候,她撕开儿子来信的信封。于是,方才的文字映入眼帘。 不过,对她来说,只要是儿子的来信,写什么都好。抱怨也好,讨东西也罢,就是没有撒娇的时候。儿子二十三岁了,十几岁的时候就很了解生下自己的母亲是什么德行,也明白她的孩子气,所以从没撒娇过;母亲撒娇的时候,他还是负责训斥与指正的人。虽然日常生活有点儿邋遢,但他其实是个感情丰富、反应快又老实的男孩子。儿子的来信,对于发自内心疼爱独生子的老公逸作来说,可是一份好礼物,她总是擅自拆了来信。 “唉,是竹越先生啊。” 在玄关跟逸作说话的是“文明社”的记者,他来找她讨论原稿的事。 “是,这么早登门拜访,真是不好意思……托您的福,这才能遇见府上难得一见的先生……” 竹越先生客气地低头行礼,尽管夸张,却不觉得刻意。出于好感,逸作微笑以对,等待她与竹越结束问答,不无悠闲地站在玄关口。 竹越回去了。两人走出大门,竹越走向大马路,两人则走向反方向的小巷子。 “刚才那位是哪家的记者?” “唉,你不知道吗?刚才看你聊得那么热络。” “因为对方跟我聊天的时候很热络啊。”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您家的杂志很棒’之类的话?” “跟记者打招呼,这句话最好用吧。” “你明明不知道是哪家杂志呀!” “对啊,不管哪家杂志,都一样嘛。” “真是的,我可比不过孩子的爸。” 她试着比较自己跟对方。她曾经在一家剧场的走廊碰上一名男子跟她打招呼,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却反射性地点头致意。不过,她心里很介意:为什么要向不认识的人点头?后来,她也反射性地跟在男人身后。在宽敞的剧场走廊,追着那名男子,跑了半町[1]远。 她认真地盯着男子的脸,问道: “请问你是谁?” 男子曾经去过她家,是某家杂志社派去跟逸作讨论绘图工作的人。据说,男子后来逢人就说,忘不了她当时认真询问自己名字的表情。不过,那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每回跟在绘画事业小有名气的逸作身边,一起走在银座的时候,即使不认识的人跟逸作打招呼,他也会沉默又优雅地点头、经过。她在一旁学着,再也不曾做出那么笨拙又认真的行为,看到今天早上逸作对竹越那么悠然惬意的模样,久违地回忆起自己以前的死脑筋。 “好痛。” 她的低齿木屐翻了过来。这一片区用小石子铺的马路,有一头的尖角从土里翻了起来,另一头则反过来埋进土里,成了凸凹不平的难看模样。后巷占地最广、最豪华的富翁家正在施工,在砂石车的蹂躏之下,马路成了一片狼藉,好几次都感到(身为良民的)愤怒。不过,也有收到一些小小的恩惠。 “喂,孩子的爸,因为这个××,所以我们才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想到这点,心情就好多了。” “嗯,你说得也没错啦。” 两个人边走边聊。 实际上,××家将这一片区尽头的数平方米的土地圈入宅邸之中。宅邸里种了一整片树海。绿浪澎湃,随风婆娑起舞,在阳光下闪烁光辉。为维护市民健康,柏林在城市里设置广大的蒂尔加滕公园。这个富翁则是为了我们这一片区,安置了绿树之海。也许这不是富翁的本意,他仍然为良民的呼吸提供源源不绝的氧气。“于是就这样相辅相成,形成利害关系了。”两人走着走着,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 往前走两三百米,来到某高官家的前门,那里正在改建。半个多月前就在施工了。她说:“那群工人应该在想,那对怪男女又来了,每天早上都从相同的方向走过来。” “哦。” 逸作边走边摆手。他四平八稳地系着半新不旧的鼠灰色缩缅[2]兵儿带[3],既不随性,也不会过于正式。旧的单层和服长度过长了,黑发跟一般人相仿,只有少数几缕白发,像银沙子[4]般,泛着美丽的光芒。中等身材的垂肩上,脖子上竖立的线条宛如拉斐尔的玛利亚雕像一般,从脖子往上延伸的纯洁下巴,最后在薄细的唇瓣打住,他的唇轻微前凸。每次他抬起脚,都能看见丰厚的双足,拖着中古的低齿木屐,啪嗒啪嗒地走着。 她没剪短发,也不曾烫卷,留着清汤挂面式的发型。身材也和逸作不一样,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笔直延伸的线条,全都又短又圆。杏眼盈盈,好似向日葵。纤弱的双颊则像月儿般羞怯。走路像个不灵活的孩子,完全没遮拦……老实说,经过漫长的海外旅游后,她现在还不习惯穿低齿木屐。只能肯定她呼吸着清晨空气的唇瓣脂粉未施,那是四十岁依然身材曼妙的健康女子的红唇。将铭仙絣[5]的单层和服穿得比较短,利用腰带绑法添增少许日本传统风味,其他部分则像外国女子穿着和服的模样,不正式、不正经的穿法。 “唉,你是弥陀大人,我是观音大人。” 女子指着逸作散发柔和光彩的小眼睛,再以手指点着自己的圆额头,有点儿装模作样,不过,看在别人眼里,他们大概是一对奇怪的男女,应该让别人对他们每天早上要去哪里做什么感到好奇吧?自我意识强烈的女子,容易抱着一些无聊的偏见。然而,工人们只顾着他们的工作,扛起土块或石柱,这些工作占据了他们的所有视线。他们只是偶尔偷瞧一眼,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毫无意义地瞧一眼罢了,这是她擅自做的结论。她有时还会反过来,温柔地回望那些劳动者。 天真又开朗的她,也是个极爱思考的人。她的思考最远会到天心地轴,也会思考优生学、死后的问题,有时会连接到因果定律及自己的命运观。她也会思考想吃的食物及喜欢的衣服。不过,她很快就改变心意,伫立在眼前土地出售的招牌前,比较并思考自己仅有的存款与售价。 逸作非常清楚,为了拥有自己的房子,现在的她没有什么新的欲望。她愉快地沉溺于幻想中:等到人在巴黎的独生子回来之后,在这一带盖一栋房子吧;就算儿子不打算回家,如果能盖一间那样的房子,或这样的房子,说不定他会出于对房子的兴趣,以及对双亲的关爱,从巴黎回来。儿子在那里有着不错的地位,不管怎么想,他都比较适合那边,再考虑到儿子的艺术才华,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叫他回来。也有部分出于她在艺术方面的良心,并不完全是对儿子的考虑,这么做甚至让她感到那是对艺术神明的一种亵渎。艺术方面的良心及自己本能的感情,两者之间的战争,让她难过得目光泛泪。儿子不在身旁的宛如缺了一角的现实生活和幻想儿子回来后的生活,总是彼此竞争着,轮流占据她的心。她很喜欢杂草。这片空地长着茂密的杂草。即使是给儿子盖画室,她都不想摘除她喜欢的杂草。人凭什么觉得杂草和庭院里的树应该受到不同的待遇呢?像宛如天上星辰、闪动琉璃色彩的鸭跖草,好似用金丝银线刺绣而成的虎葛花,谁有资格决定它们不如蔷薇和紫阳花呢?优雅的蒲公英及可爱的睫穗蓼,凭什么决定它们与石竹及虞美人之间的优劣呢?假如判断价值的标准在于大量、随处都能生长,看得最腻、最常见的,不正是人类自己吗?然而,要是她努力不除草的话,儿子大概会五味杂陈地对她发一顿脾气,有时候还会像运动选手那样,用力揍她一拳。到了那时候,可就没办法了,所以摘掉也无妨。说到揍一拳,她想起有一次对儿子说: “妈妈上了年纪之后,想抱个混血的孙子,好期待。” 她经常随口说着玩,不过,有次她在儿子面前说了这句话,结果被揍了一拳。儿子揍她的时候,拳头有如青年般充满弹性,如今,仍然在她背上留下怀念的感觉。当时,儿子说: “我不会跟想生小孩的法国女人结婚。” 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法国女子的体质不适合生小孩,还是出于一般年轻人的审美观,觉得体质适合生小孩的法国女子不够漂亮呢?如今,她回想起来,仍然十分怀念。六年前,她与逸作陪儿子出发,前年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儿子只身留在巴黎。 她在“土地出售”的招牌前停下脚步,当她尽情想念儿子时,逸作乖巧地站在相距两间[6]远的地方。虽说是乖巧,逸作可是一点儿也不老实。那是一种瞧不起宇宙、厚颜无耻的乖巧。因此,他直接与阳光交易。逸作那端正的五官,看起来似乎比较适合待在月光下,其实,逸作却有更接近俗世的一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逸作也很喜欢太阳。不管上哪儿,在他那毫无多余线条的、接近初老的脸上,眼尾隐约的皱纹深处,都吸饱太阳的光线。当风拂起衣摆,自行车、路人、小狗与他擦身而过时,逸作仍然毫不在意地、不知天高地厚地站在原地。她在心里评判:这就是瞧不起宇宙的模样吧? “差不多了吧?” 逸作的语气平静,宛如轻风拂过树叶。她的朋友曾经评价逸作“静如死亡”。那名友人说话的口气,像是同情她,又像是羡慕。不过,她认为那只是对逸作的表面批评,逸作的寂静并不是亡灵般的寂静。假如用机器来比喻,这部机器有一个非常精密的部分,只是平常都没在运转。沉默寡言又迟钝的逸作,对社会的描画则是十分杰出,这就是灵活运用了那个部分,展现了他的专业技巧。逸作运转这个部分的原动力,有时是绘画工作,有时则是对她的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力。有时是为了绘画工作,有时是为了她,逸作会灵活运转他那极精密的部分。她总能切实地感受到他的关爱。因此,她觉得连自己幻想的时候,都拥有一片广大的领土。逸作在自己的幻想旁边,以灵活的部分咀嚼。经过咀嚼与消化后,也不知成了逸作的心灵还是身体,总之,渗入逸作闲置不用的其他空间里……也就是说,逸作就是她自由的领土。在逸作身旁,她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什么都能幻想,这就是逸作是她的领土的证据,两者之间的机能性,也成了世人口中的佳话,他们的主体即为“圆满的夫妻之爱”。然而,她很讨厌别人说什么“夫妻之爱”。“夫妻”这个字眼跟发音,让人感到赤裸祼的性欲,这两个字眼根本不适合温馨的“爱”,她听到“夫妻”这两个字的念法时,只会感到下流。不过,称呼别人的时候,或是这字眼只出现一下子的时候,她还能接受。戏剧表演或是随着净琉璃[7]的间奏,“他们成了不畏世俗眼光的夫妻”,年轻、稚嫩的男女恋爱,到了终局之时,只有在这时使用这个字眼,才能让她觉得听来亲切,又扣人心弦。然而,当男女共度一段年月之后,成了更平凡、更确定、更朴实,再也不能指定本质的组合时……在他们身上早已感受不到什么男女关系,却要在孩子面前被冠上“夫妻”这个洋溢着性欲气息的形容词,只会让她感到羞愧万分。她经常听年轻的丈夫称自己年轻的妻子为“我家老婆”,她忍不住觉得对方真是矫揉造作,可是,她更讨厌听到有人,尤其是平凡无奇的夫妻,在别人面前说什么“我们夫妻”。她经常在报纸、杂志中看到“夫妻”这个字眼,她也管不了别人家的事,只是她怎么也没办法喜欢这个字眼。 逸作跟她并肩走着。 “有个东西想让你瞧瞧。” “哦。” “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猜猜看嘛。” “我不要猜。” “就是那个啊,太郎寄来的信。” “哦,快让我瞧瞧!” “这里是大马路呀。” “我不管。” “走到墓园再给你看。” 她将原本在袖子里沙沙作响的儿子的来信,移到腰带里。逸作也不吵闹,他用力抿起那看似对某种东西充满食欲的双唇,压抑自己的欲望。她高兴得心儿怦怦直跳。 对她来说,这样的恶作剧和散步一样,也具备生理调节的作用,让她感到十分舒服。 对于其他的欲望,逸作从不会表现出执着的模样。然而,逸作有些特殊的欲望,在他的心底扎了根。逸作总是向自己的内心穷追不舍。逸作那特殊的欲望,可以说只有极少数的两三个。方才,她刺激了其中一个。她认为,逸作对儿子的爱,除了父亲的本能疼爱之外,还是更浓烈、更美好的友情。逸作是个嫌麻烦的人,不喜欢跟别人的生活有所交集,所以他根本没什么泛泛之交。至于其他的家人,逸作和她都在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已经不想往来了。逸作与她抱着那份夹杂着悲哀及愤恨,浓密又确实的爱,疼爱着、宠爱着、无微不至地爱着他们唯一的儿子。这件事成了两人共同的工作。 逸作与她的爱情步履,乖乖在儿子身上留下足迹,塑造了他的性格。对逸作来说,儿子更是他彻底的爱情领土。只有她和逸作无微不至地爱着,才能使儿子的性格丰满,在他心底萌生牢固而伶俐的芽。新芽茁壮成长,又为逸作与她带来喜悦。这阵子,逸作与她甚至已经跟不上儿子敏锐的艺术感觉及批判能力了。然而,当他们担心儿子优质的一面,以及随之而来的缺点对社会是否有所助益时,怜惜之爱又油然而生。 “喂,别去小学那边,从这边走吧。” “为什么?” “因为路上全都是小孩子。” “你想快点赶到墓园看信,打算抄捷径,对不对?” “……” “我说对了吗?” “我讨厌小孩。” 没错。她都忘了这件事。也许逸作真的想抄捷径,快点读儿子的来信,但逸作也的确很讨厌碰见一大群小孩。世人都觉得小孩很尊贵、天真无邪,逸作和她可不这么想。小孩看似天真无邪,其实毫不客气、自私自利。小孩并非不会说谎,只是还不懂得说谎,他们是尚未成熟的生命、没教养的小恶棍。他们还会忽视懂得羞耻及客气的大人,是蛮横的存在主义者。(逸作与她都是等到自己的孩子远离儿童时期、形成独立的人格之后,才确立自己对儿子的爱。)他们的父母可以凭本能爱他们。然而,逸作他们讨厌的世俗孩童,乍看之下十分可爱,却尽是惹人厌、没教养又粗鲁,而且根本没得救的孩子。 “可是孩子的爸,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像小女生一般稚气的夫人Kachi(逸作总是这么叫她)吗?” “拥有童心的大人,跟孩子气的小孩,根本是两回事啊。拥有童心的大人,拥有一般小孩没有的童心。所以,从小就拥有真正童心的小孩,跟拥有童心的大人,一样都是少数。” 两个人偶尔会像这样,做出一些好像没道理又好像有道理的结论。 马路两旁都是文化住宅[8],尺寸与她在柏林新住宅地所见的相仿。然而,他们认为这些融合日式风格的精巧建筑,反而比柏林的建筑有着更好的效果。德国人的技巧,其实不如日本人想象中的细腻。不知道少了什么,是影子还是骨架,总之那些建筑呆板地站在北欧那片高得没什么用的蓝天之下。虽然日本建筑显然在模仿德国,由于没看过实物,只凭着德国建筑的照片模仿,但是大部分的人竟能学会这无可挑剔的效果。她在柏林亲眼看着眼前的实物,对照刊登着那栋建筑物照片的摄影集,惊讶地发现精巧又伶俐的摄影技巧,为照片添加了线条阴影及深度。就这样,她将那本摄影集带回日本,她甚至觉得让日本人看那些照片,似乎在说什么骗人的谎言,有点儿良心不安。话说回来,那张照片倒也不是经过刻意修正,只是一张原汁原味地拍下那座德国建筑物的照片,已经没什么好挑剔的了。拍摄人像也是一样的道理,比起平板、缺乏阴影的东方人的面孔,西方人的脸蛋肌肉与骨骼的线条分明,拍照的效果更好。总之日本仿造建筑时,是凭东方人的感觉理解德国摄影集里那效果十足的阴影与深度,却反而有比柏林的建筑原型更好的效果。建在日本优雅的树木旁,这些建筑恰恰与浓密的叶片形成相反的视觉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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